祝及川徹27歲生日快樂。
That's all I can do for you.
有時候他的生活就是不管怎麼扣都會被接起的球,在無數的碰撞中遲遲無法落地,是贏是輸如果都能在可以預見的未來裡看見的話,也許他能活得更加自在一點。
每一次的掙扎都是新的一步。他試圖這樣催眠自己。
及川有陣子覺得或許是他的努力並不值得擁有回報,即使曾為此付出過當時的「所有」。
那時候他就像陷入半睡半醒之間的狀態,帶著意識卻睜不開眼,看不到光。抽象的,看不到回報的練習;具體的,他醒來的時候一個人蜷成團,頭埋在枕頭堆中。
「是你把自己想得太值錢了。」岩泉有時候會說出尖銳到讓他鬆一口氣的話。
腳踏實地的岩泉常常讓他覺得像是另一個自己。
他偶爾會這樣想,但卻又覺得不甘心,他總想要證明一下自己也許能走得更遠一點、再遠一點,力所能及的另一端。
但他會走去哪裡?
及川剛離開日本的時候不相信這是宿命、這是被決定的,但他時至如此也隱然看出一些端倪,曾經做過的大夢是被人拋擲而出的紅毯,往看不見盡頭的遠端滾去。
剛去阿根廷的時候想過他回到日本的時候應該是怎麼樣,後來實在沒有餘力,他也不願多加猜測那個不屬於他的經歷;二十出頭時偶爾會看日本職業聯賽,許多熟悉的面孔,原來這是他們的打法;直到他成為聖胡安的主力球員,球隊那些年的表現還算出色,他們在世界俱樂部錦標賽終於贏過巴西的球隊──後來日向去的那間──往決賽挺進。改國籍後的一定期間他無法參加阿根廷的任何國家隊比賽,世界俱樂部錦標賽讓他終於與那些國家隊球員們對上。
美洲隊伍的攻擊球風大開大放,褒意的話是力與美,另一面就是粗曠了點;但無一例外的是舉球員都在世界上名列前茅,各自琢磨出細膩的技巧、寬闊的視野與精準的預測,還有親身加入的攻擊線,那與他在日本的訓練不大相同。
在一次快攻被對方的攔中手擋下之後,及川笑了起來。那瞬間的他是真的感到快樂。
那一年他第一次參加國家隊比賽,遠遠看到日本隊的身影。日向朝他揮手,及川微微擺手,穿著黑衣穿梭在隊伍之間的青年並沒有注意到他。
「阿徹,走了!」隊友拍拍他。
他想,其實也不是那麼久沒見到對方,現在大呼小叫的話就太難看了。於是他揹著行李,轉身往另一邊的入口走去。
岩泉此時才注意到日向的呼喊聲,他抬頭一看,及川的背影已被他那些高大的隊友擋住。
誰知道這一次錯身而過之後,下次碰面時,他們已經站在球場上的兩端。
兩人對上視線,及川率先笑著揮手,做出喊他名字的口型,岩泉做了個割喉的手勢。
「是他?」隊友從他身後探出頭,「你暗戀的對象?」
「不是。」及川翻了個白眼,「我們相親相愛。」
這些年過去,他的西班牙語早已在與隊友溝通上不成問題。
「哈。」隊友笑了一聲,決定轉身結束這個話題。
他很大方地承認自己想過逃避,想要拒絕排球,那時候他不知道這是自己的宿命。因為背負起來過分沉重,他甚至不知道該不該背起,太過年輕的年紀,無法理解有些事情躲無可躲。就像他從前不曾想過會與岩泉在一起,最終他們都為了彼此走上一條截然不同的路途。
他也想過是不是他太過害怕,把自己的願望包裝成命運,總要為自己留點理由。
假裝是自己選擇放棄的,後悔的時候還能夠說服他自己,不是不夠努力,是他選擇不要的。事實上他就是做不到──因為他的能力不夠而已。
輕鬆一點有什麼不好,因為承認這是自己的問題那樣難堪,少年時期的他們都懷抱著強烈而脆弱的自尊心,那樣華而不實的東西,他們宣稱這是自己唯一擁有的。
跌倒的次數夠多,及川想這算是成長吧,才知道這是他們摸索方向的過程中設下的虛線邊界,一邊免於自己落入懸崖,一邊讓自己走在牛角尖上,舉步維艱。
那時再多的爭吵與反省,及川都只感受到一股困獸之鬥,他們是那麼想要一個結果,從今以後都不需要再惦記那些悔恨的結果。原諒自己這件事也是需要學習的,他們只能選擇為對方找藉口,各自的過錯由彼此來原諒,在一次又一次的選擇之中,不知不覺成為各自缺失的那一半。如果能夠忍受沒有經歷過那些時光的人站在自己的身邊,那或許有更多的人事物都能夠妥協,無須堅持。
為什麼不能輕鬆一點?
那真是不堪回首的日子。不是那麼糟糕,也並不值得說嘴,只是他並不會想要再重來一次。
確實是這樣沒錯,他會遇見新的人、經歷新的事、擁有全新的體驗並且居住在一個幾乎沒有什麼日本人的地方。離開或者切斷這一切可以順理成章、合情合理。
掙扎了這些年,他也有過許多有口難言的日子:想說的話太多,不知從何說起;想說的話太難,他無法用非母語的字句表達,像是他至今不知該如何說愛;想說的話太細致幽微,他居然連用日語也難以分辨自己的意圖究竟為何。
從來沒想過人是依靠這麼空無的方式生存。一切的一切都太過艱難了,在他的想像中這本應是排在最後的。當他想說出「我不是這個意思」,就勢必需要更多的言語靠近他想表達的真意,那就像是他想要的東西一樣,可以無限趨近,但永遠無法抵達。
他想問對方,要怎麼樣才能變得幸福?
他們離開賽場的時間又再次錯開,阿根廷隊早早回去。
岩泉說今年秋季之後他還會再去加州,及川說好的,但國家隊的季節結束,他也緊接著要開始職業聯賽的比賽了。
他們總是這樣在夏季錯身而過。
「十二月的阿根廷熱嗎?」手機彈出一條訊息。
及川想想,又開了天氣網站,仔仔細細敲下,「還好,稍微乾燥一些而已。」
岩泉可以穿他的衣服,其實連行李都不需要太多。
他早已習慣與北半球相反的季節,搭飛機四處征戰也是日常,對他來說無論是夏天或是冬天,季節是隨著身處的區域隨之改變而不是固定的概念,過往的經驗隨時都準備著被翻覆。
岩泉對他說的話一直都是那樣,有時候覺得一箭穿心,有時候就只是那樣,因為是他說的才有意義。
或許所有的職業運動都是痛苦的,要一直跑著,選擇停下的人注定後悔,即使最好的舉球員不一定能獲得他想要的評價,最強的隊伍也不一定所有人都是最好的。
頂點的景色是什麼模樣?
及川站在球場上。
與每一場比賽都沒有不同,他深吸一口氣,接過場邊傳來的球,站在底線,一邊拍球,一邊走向發球的位置,天花板的大燈落在他身上,所有的鏡頭都對準他,裁判的哨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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