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好像也沒有把想說的話講清楚,但可能我也還在摸索吧。
及川第一次後知後覺感受到承諾的重量是十七歲時,他們打完地區預賽,輸給烏野後,確定三年無緣春高全國大賽的那天晚上。
與岩泉做的任何承諾對他而言更像是個目標,他可能是個天生追逐成性的人。
在看似無路的地方,他在布蘭科的幫助之下確實走出一條他能擠身而過的通道。
那並不簡單。布蘭科也是這麼說的。
困難嗎?及川想,與其說是困難,他覺得自己更常處於掙扎的狀態。
如果距離想要的東西很遠,大可以選擇放棄──遠到看不見的話,那幾乎等同於不存在。不知道的話就是不曾存在過。
及川必須要克服的是,他看過,也曾經碰到過,即便只是與指尖擦身而過,所以他無法放棄,也無法說服自己放手。
生性難以妥協,這是他的本能,註定他無法好過,掙扎總是額外消耗心力。不甘心並不是很正面的情緒,那像是在提醒他所沒有的。
回過頭才明白當時的痛苦是因為他總是在掙扎。
想打排球,但應該打排球嗎?能夠打嗎?這是值得的嗎?
他不是天才。
及川承認,不是天才這句話很傷人。
至少對於當初的他來說夢想大概碎了一地,居然還異想天開地思考是不是能夠修補。
他才十七歲,還不能夠明白世界的運轉模式,也不懂排球並不是個那麼純粹的運動,才能、努力這些老掉牙、爛大街的東西同時並存,甚至一體兩面。
努力會背叛人,才能並不永存,他到了阿根廷之後才懂,撇開那些文字遊戲,其實這只關乎意願,還有現實層面的問題而已。
第一年及川跟著球隊訓練,雖然是布蘭科介紹的,但一個剛滿十八歲的外國人,實力一般、溝通不良,球隊其實沒有給薪。這一年除了自己打工加上布蘭科時不時的贊助才勉強活下去──為了排球──他困惑且茫然。
在國外生活這句話看來充滿幻想的空間,實際上及川後悔過。並不是開始前會質疑,開始之後沒有回頭路了,那時候的動搖才更讓他難受。
第二年跟球隊簽了一份合約,他終於可以不用倚靠布蘭科與隊友們的幫助,但他還是不敢辭掉打工。
自己一個人在國外生活的隱藏成本太過昂貴,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光是處理生活的大小雜事就能浪費掉一整日的時間。
十九歲的他開始學習如何讓自己的生活在正常的軌道上順利運作。
第三年,他辭去打工,比賽、練習開始增加。及川那時候才又慢慢與岩泉等人聯繫。
「很忙?」熟悉而陌生的青年聲問他。
「……還好。」他想了想也只能這樣說。
他還是偶爾會浮現想要放棄排球的念頭,就像十七歲時他一邊說著自己沒有天分、想要放棄,卻還是做了所有努力找上布蘭科。
布蘭科說的那番話看似在點醒他,卻也不過是告訴他:每個階段甚至於每個瞬間也許所有人都是想過放棄的,這是過程,沒有人知道結果會在哪個時間降臨,或者你以為那是結果,其實也不過是被你輕易穿身而過的中繼站。
「剛剛在餐廳打工,幫別人代班。」岩泉一隻手拿著手機,一邊推門進入自己的房間。
「吃晚餐了嗎?」
「還沒,剛剛打包了剩下的菜回來。」
「……怎麼一直打工?」及川忍不住小聲說著。
「你自己那時不也是嗎?」岩泉輕聲回了他一句。
「我那也是沒辦法。」
「那我也是一樣的。」
他們倆人沉默了很久,岩泉站在漆黑的房間裡,嘆了一口氣:「你不能希望每個人都照著你的意思走。」
「我沒有。」及川急促地在他落下最後一個音之後立刻反駁。
「我不是因為你──可能有一點,但沒有很多,大概百分之零點一的原因是你,」岩泉話說得急促,「所以這是我的責任。」
「我自己的,不是你的。」他又重複了一次,「我們都在努力遵守承諾,那很好,所以這不是你的責任,同樣的,我也無法對你的選擇負責。」
「我在想,我是不是錯了。」及川艱難地開口,舌尖發苦似的。
「那可能我也錯了,誰知道,」岩泉說,「可能我們就是一直這樣,沒辦法走在一條正常的路上。」
及川忍不住把眼角的水漬擦去。
我們。
時隔多日,他為了這句話鬆了一口氣,他想自己並不是那麼擅於孤獨,他只是常常練習,而岩泉總是讓他知道自己不需要習慣。
那天岩泉告訴他,他會以國家隊的運動防護員的身分參與。
及川隱隱約約理解,只有足夠的重量,承諾才得以實現。
所以十七歲的時候,他總想著自己也許不是個非打球不可的人;剛到阿根廷的時候,也時刻懷疑著自己對於排球的執著並沒有他以為的那麼強烈。
但及川也承認,站在這裡的瞬間,他能稍微理解布蘭科當初對他說出那段話的心情,一切不過就是取決於他,只是說來總是簡單罷了。
他習慣想得太多,劍走偏鋒的時候不少,他的、不是他的都胡亂背上肩就往前衝,總是仰賴著岩泉的提醒而放慢速度。
他們之間的承諾像是目標,屬於他們兩人之間的結果,岩泉沒有對他說什麼時候到期,也沒有中途離去,他們各自負責,然後相約在終點碰面。
這樣很好,及川想,他總算能夠不再掙扎,往看得見岩泉的方向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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