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只會把安貼完吧。
然後……如果以後印成書(就是自己收藏用),願意購買的話也請跟我說一聲:)
書的部分,不會很貴,我也沒有要賺錢什麼的(不擺攤、不參展就都不需要額外的成本)
安那托利那天早上送了老奶奶搭了火車回去。
他隨身攜帶著畫冊和一大盒素描筆,看著天氣晴朗,就坐在廣場上的椅子上開始寫生。
星期天早上,人們來來往往,對面的咖啡廳剛把營業的牌子掛上,擦拭著桌椅,女服務生勤勞的身影,男服務生俐落的步伐,他們還能夠面帶微笑。
廣場上噴水池旁坐著一對白髮蒼蒼的老夫婦,一邊吃的麵包,一邊捏著麵包塊丟在一群鴿子面前,鴿子噠噠噠地跑著,發出咕咕的聲音,敏捷地把食物吞進肚子裡。老夫婦不發一語,偶爾相視一眼,對方就能夠遞上一杯咖啡。
有人帶著狗狗出來散步,他蹲下身子搓搓牠的耳朵和脖子,順順牠的毛──那是一隻伯恩山犬,需要主人細心的照顧,還有耐心,狗狗身上的皮毛滑順,在陽光下泛著光,牠被餵養得極好,看來身體健康。
安那托利安靜而沒有一刻停下地畫出他看見的風景。
那些風景竟是如此平凡動人,他在剎那之間失神想起昨晚離去的男人,他要怎麼樣才能讓自己隔離在人世間之外,悲喜愛恨都不管不顧,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傷痛中呢。
他一直畫著。
金白色的短髮,灰藍色的眼珠,薄唇,毫無一絲缺陷的的臉蛋,洗得泛白的牛仔褲和深藍色帽T外套,乾乾淨淨的樣子看起來比現今的大學生更像是甫踏入校園的青澀大男孩。
安那托利翻過一頁又一頁,直到覺得疲倦了,他才停下,走向對街的咖啡廳,也許是假日,裡頭的人不算太多,安那托利討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侍者走來,他放上水杯和半瓶水,「先生,需要菜單嗎?」年輕的侍者最令人意外的也許是他那綴了滿耳的耳針與耳環。
「好的,謝謝──你的耳環顏色真漂亮。」安那托利一笑,乾淨得像是不食人間煙火。
侍者愣了愣,隨即放下菜單,「謝謝您。」笑得有些勉強。
安那托利猜測,那些耳飾大概對他有什麼特別的意義。他這麼一問,大概是挑起了對方心中的傷。他頓覺有些抱歉,只想著等等要多放點小費。
坐進咖啡廳裡他便不再畫,安安靜靜地看著窗外,日光明媚,無憂無慮般,所有的情緒都這麼美好,即使吵架看起來也是如此快樂。倘若人生在世能這樣子渾渾噩噩,不去想著要成為有用的人只求半日閒,那還有什麼好去追求的?
安那托利卻又想起那個有時笑起來很是張狂的男人,但是如果一生中能夠與這樣子的人分享,確實是件令人喜悅至極的事。
只可惜也許再也不見了。
這對他來說是有些遺憾的,好像那隻孩提時期因搬家而不能飼養的小狗,還有中學時有些情愫的女孩在轉學之後的杳無音訊。那些都是人生中的遺憾,其實他並不覺得美麗,他只是覺得,如果對方能夠知道,或者能夠堅持下去,那事情會不會不一樣?
興許母親會讓他養狗,也許那女孩會與她持續的書信來往。
但這不過是他的猜測,世事要如何變化他又能怎麼得知呢。
男人的樣子實在是迷人。無論是什麼模樣,然而他更加喜歡肆意不拘的模樣。
安那托利想,牧夫池。
音節在他心中千迴百轉過,依舊是沒說出口。
他將畫本攤開,咖啡廳裡有個角落,那裡放著一張小木桌子,幾乎只能容納一人而坐,他慢慢地畫了起來,然後加上了夫池,他坐在那裏,手裡拿著一本書,桌上擺著一壺茶,安靜閒適,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那麼祥和。
安那托利臨走前,把在外邊畫的咖啡廳速寫圖撕下,和小費一起放在桌上,起身而去。
又過了幾個星期,到了六月,那是歐洲風光明媚的時刻,觀光人潮萬頭攢動,瑞士這等度假勝地自是迎來了第一波的觀光客高峰。
安那托利依舊安穩地過著他的日子。
在事務所畫圖、跑模型、作模型、跟現場,他盡責且勤懇,他這個人沒什麼樂趣,就是喜歡畫圖,他不喜歡跑酒吧,也不去夜店,他喜歡在下午待在咖啡館,晚上去公園散步,日子過得比對面的老爺爺還要規律。
他常常在周末的早上坐在廣場上的長椅開始畫著形形色色的路人。
其實他曉得,自己死氣沉沉。
他找不太著生活的動力,他想要去申請建築所碩士,卻不知道該去哪裡。更深一層來說,他甚至連自己是否真心追求這個學位都遲疑良久,只是想再念書罷了。知道自己的不足,卻找不到那個讓他困惑的部分。
他即使看著小孩都覺得悲傷,也許是知道他們總會長大。
沒有人能夠救他嗎?
安那托利抿起唇,他是多麼的自卑自傲並不想要別人的援助。那都是自找的,他很清楚。萬般情緒皆出於己,他若要耽溺於此,上帝也難以拉他出泥淖。
過了幾天,安那托利將手頭的案子完結,向事務所老闆請了一星期的假。
他背著簡單的換洗衣物,拿裝著素描本和一大把鉛筆橡皮擦的提包上了飛機回莫斯科。
他是心血來潮,想著好久不見弟弟與父親。
父親與母親在他十五歲、弟弟十一歲時離異。
他曾經分別問過兩人:『為什麼要離婚?』為什麼要在他與弟弟即將成人的階段離婚。他困惑。
『因為覺得分開對我們自己都更好。』母親抽著菸,坐在樓房外的階梯上,『他覺得等你們長大,他就能夠有著安穩平淡的生活了,但我卻不這麼想。』
安那托利理解了,父親安靜沉默,只想著過平靜的日子,母親卻是個相當有行動力且精力充沛的女人。
父親只說:『她有自己的人生。』
弟弟菲拉列特和安那托利截然不同,菲拉列特是個相當外放活潑,同時也十分吵鬧的孩子,和母親一樣。
母親那時問他們兩個要跟著誰時,安那托利原先想與父親一起留在莫斯科,因為他想菲拉列特也許會更喜歡與母親周遊列國。
可是出乎意料地,菲拉列特不發一語地走向父親,然後說:『哥哥,對不起。』
安那托利也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這樣,他就當著菲拉列特的面前開始流眼淚,最後竟是痛哭失聲。他不懂為什麼菲拉列特要向他道歉,他也不懂這整件事到底是誰錯了,為什麼要由菲拉列特道歉,然後由他承受弟弟的歉意。
母親尷尬地望著他,似乎深怕安那托利也開口說出要與父親同住,她想抱住安那托利,卻發現大兒子後退了一步,避開她的雙手,然後站在她身邊。
原來安那托利已經比她還要高了。那時候她是這麼想的。直到兩人離開那幢屋子,她頓覺得有些失落。
安那托利從來不曾拒絕過她的擁抱。
從此她再也難以靠近他的一切。
安那托利是那麼安靜而堅決地拒絕了她的碰觸,就如同他用自己的方式去婉拒了所有人的陪伴,他想母親永遠也不知道自己摧毀了他捧在心中十五年的信仰與希望。
他曾經相信他們是一個圓,每個人都牽著彼此的手,努力地往前走。他過去是那麼驕傲、那麼喜悅地為自己的家庭自豪。
也許是他的自以為是害了他自己。因此不要相信那些話。也不要接受別人毫無理由的道歉。更不要去認為自己能夠改變別人。
安那托利從此蜷曲在自己的世界裡,過往像是一條條絲線綑住他、束縛住他、拉扯住他,讓他窒息、讓他停滯、讓他喘不過氣──
而如同安那托利自己所說的,若是他耽溺於此不願離去,那他並不需要救贖。
所以他能輕易地分辨出夫池的過往勢必有著傷痛。
那種傷痛也許巨大,也許微不足道,但他能肯定,那些傷痛將他們撕扯,將他們世界毀滅,於是懷抱著傷痛安靜地、孤獨地、緩慢地修補著,然後拒絕所有人的幫助。
他們是那樣的懦弱,不敢展示這一切。